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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水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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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邊黑沈沈的,烏雲翻滾,時有轟鳴之聲。風吹草動,便是水裏魚兒也十分不安,從水上跳起,呼吸著難得的空氣。

楚清露慢慢從水邊站起,手裏還握著那根魚竿,目光卻直直地看向飛快離自己遠去的馬車——那馬車像是在怕著自己,去得可真快。

簾子被馬車的顛簸動靜扯得飛開,其中,楚彌鳳的目光直直地與她對上。

那眼睛裏有覆雜情緒,壓抑、惘然、艱澀、惘然、興奮、激動、得意……各種情緒,就在那一雙眼睛裏,近乎挑釁地看著她。

好像在說——“你不是很厲害嗎?但你能解你今日危機嗎?”

楚清露眸子瞠開,冷意從瞳心一點點外放。

陰雲壓頂,發拂雪頰,有一批危險的流民向她趕來。這樣的危機下,白衣少女臉色都不曾變化,只緊緊地盯著楚彌鳳。

她眼眸冰冷又倨傲,一言不發,自是將漠然之情發揮到了極致。到這樣的時候,楚彌鳳也不見她如何慌張。可是楚清露看向她的那種眼神,銳利陰涼,寒氣滲人,有暴戾情緒在其中流竄。

她似乎在回應道——“你給我等著!”

楚彌鳳竟有些害怕,好像心裏頭被狠狠刺中。她猛地放下簾子,隔斷楚清露望著自己的目光。她的手微微顫抖,心卻若萬流奔湧,負面情緒被她自行壓抑,想到的全是毀了楚清露後,自己會何等風光。

被壓了兩世啊!

那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啊!

終有一日,自己也能算計到她!也能毀了她!

這種從骨肉血液裏滲出的瘋狂戰栗,讓她心潮澎湃,想大哭大笑一場。她的全部心神,都想著楚清露若被毀掉,自己會如何如何……所有的風采都應該獨屬於自己!全部都是自己的!

……

她不是飛人,回頭看時,馬車已經快速離去,想追也不可能。

楚清露一直盯著那馬車,想看是誰在算計自己。她並沒有覺得這是提前算好的,但當流民沖過來時、馬車毫不猶豫地拋下自己,就可見車中主人是何等心性。

她心思靈敏,當楚彌鳳的目光隔著虛空與她對上時,心中的怒火便騰騰升起,成燎原之勢——

楚清露的脾氣並稱不上多好,雖看著冷靜,內裏卻有火氣壓著。素日養生養顏,楚清露幾乎不顯露脾氣,面無表情就是她的慣常表情。

可這會兒,她盯著馬車的目光快要燒起來,腦子裏的弦蹦的一聲斷了。

若楚彌鳳在自己面前,楚清露都能毫不猶豫地提起刀飛撲上去!

千刀萬剮!

等馬車的影子看不到了,楚清露才壓著急劇喘氣的胸口,查看周圍的環境。這一看,她更是冷笑陣陣:這地兒選得可真好!空曠、幹凈、萬裏無障礙物!除了背後一汪湖水,就是腳下的草地,連躲藏的地方都沒有。

而流民已經距離她極近……

楚清露的目光開始對上黑壓壓沖過來的人群,這一看,讓她原本還有五分的希望,直接降到了三分。

這些人衣衫襤褸、面有汙漬,因為常日的跋涉,面帶疲色,看起來精神不振。不說婦人小孩,連男的都面容消瘦,互相罵罵咧咧……可就是這樣一夥人,看到不遠處水邊抱臂站著的小姑娘,旁邊草地上還鋪著毯子,上有美味佳肴、香氣撲鼻,他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、綠了,向她的方向奔過來。

流民逃入盛京了!

楚清露心裏暗沈:最可怕的,便是這樣一群人。因為一路上太累了,苦得怕了,律法、禮數,在他們眼裏,全都如同無物。那些算什麽?!當真的受盡了苦,眼裏便只有自己的目標!

尤其是再有人這樣一刺激——他們奔逃故土,有人閑適禮佛;他們朝不保夕,可有人悠閑春游;他們餓得前胸貼後背,有人在野餐;他們衣不蔽體,有人衣飾典雅……

楚清露最怕的,便是這些人失去了理智,把一路上所受到的苦和委屈,向她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身上發。

可她也同樣不想用惡意去揣測別人。楚清露垂了眼,看到之前靜珠從車上搬下來的食物,還堆在毯子邊,連一口小鍋都有提前備好,架在火上……

楚清露想了想,從發間拔下了一根頭尾尖銳的簪子,藏到了袖中手裏。左右四周空曠,她也躲不了,只能迎面這些人。

但楚清露仍希望不刺激到他們。

她不動聲色,盡量小心地往邊上退開。

這些流民如餓狼般,撲向地上的食物——

“我的!”

“滾!這是老子的!敢搶砍了你!”

“你連小孩的東西都要搶?老娘跟你拼了!”

“別爭別爭!咱們是一起的!”

有人搶到了一包肉,幾人分完,心滿意足地舔幹凈手指,註意到了正不動聲色遠離的楚清露。幾個男人嘿的一聲,眼睛直楞楞地看著楚清露——“這有個小美人呢!”

流裏流氣的人看向小姑娘,小姑娘淡淡擡眼看了他們一眼。眼底的漠然和氣勢,讓人的動作竟然僵了一瞬。

“這些食物送給你們,”楚清露聲音並不高,“若不夠,可上寒音寺相求。”

“別走啊!”吃飽喝足的兩個男人上前,攔住楚清露的步伐,“你是誰家姑娘?怎麽會在這裏?”

“不會前腳剛走,後腳就喊官來抓我們吧?”

有人呆呆的看著楚清露,這樣的小美人,容貌氣質都是一等一的,完全遠離他們的世界。恐怕不是這樣的偶遇,一輩子也見不到這樣的人。

有人把楚清露眼底的無情緒,看成是對自己的鄙視不屑,如同被踩中尾巴般,心生憤恨:這些貴族小姐們,見天把眼睛長頭頂,根本不把他們當人看!

楚清露直面他們,也不再後退了,“我只是一個平民家的姑娘。”

這些流民的心緒敏感又脆弱,在不知道他們對有錢人家是什麽觀感前,楚清露盡量避開所有敏感點。

“平民?呵呵,”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過來了,將她上下打量,聲音尖利諷刺,“就你這樣的打扮,是普通人家的?是哪家貪玩小姐跑出來,和家裏人走散了吧?”

“我確實平民出身,家中人一會兒便來尋我了。”楚清露語調不高不低。

她想了想,卸下鐲子、耳墜、發簪,將身上值錢的物件全都解下,拋給他們,“我知道你們不容易,這些算我唯一能幫得上忙的。”

楚曦沒有一官半職,但楚家祖上是勳貴之家。家境現在不比以前,但楚家卻從來不缺錢。傅青爵剛到楚家在義亭縣的院子時,就曾想過,他們這麽點人,卻住這麽大的院子。

楚曦以前是家裏小兒子,長輩過世後,把房子全都留給了他。他生活奢侈,把家敗得差不多了,偏偏還又娶了個有錢的老婆。楚曦這一輩子大手大腳慣了,不光不委屈自己,也從不委屈自己的愛女。可以說,楚清露從小到大的生活和眼界,被她那個爹養的,質量還挺高的。

現在,楚清露就卸下了身上的所有金銀之物。白衣飛揚,黑發垂瀉,她幹凈利落的作風,把關註她的人都弄得一懵。

楚清露看他們一眼,轉身便走。一步、兩步……她步伐平穩,呼吸穩定,不讓人看出自己心中的緊張和擔心。

“站住!”之前那個聲調尖的婦人又喊起來了,“把你的一身好衣服也脫給我!我還沒穿過大家小姐的衣服呢!”

楚清露感覺有人逼上來,彎腰躲開,回身時擦肩,在撲過來的龐然大物抓住自己衣帶時,已經一腳踢在她腰上,把人踢得摔了一個跟頭,“哎呦”“哎呦”地叫疼。

“你敢動手!”婦人的尖叫聲引來了更多人,“我就要你的衣服!給我脫下來!”

“嘿嘿嘿,”有下三濫的男人也吹著口哨,來湊熱鬧了,“三娘,你要她的衣服,把她人留下來,給老子玩玩唄!”

“身子!”有男人貪婪的目光如毒蛇般盯上來了,“肯定妙不可言……”

“那咱們更不能放她走了!”

……有人還在搶食物,有人吃飽喝足後坐下歇著。有人事不關己,有人眼有興味,全都那麽看著幾個男人逼近那個小姑娘。

楚清露背脊挺得筆直,即使聽到了這些惡毒的話,看著他們的目光也沒變過。在她這樣的目光下,有人心虛,有些害怕,但也有人更挑起了心中的惡念。

轟!

雷聲入耳。

一道白亮的電光劃過天空,風吹衣揚,照得少女一張臉白如冰雪。

雷聲中,聽到小姑娘冷淡的聲音,“不肯放我走了?”

“老子先上了你!”

楚清露的目光從圍著自己的男女身上掃過,點點頭,“我這個人脾氣很硬,玉石俱焚的事我不是做不出來。但我同時又怕死,不想因為這麽點小事就把自己逼到絕路上。”

“……”圍著她調、笑她的男女一時愕然,大家文化程度不高,聽不懂她這是什麽意思。

“所以彼此打個折扣。若想辱我,就一個個來,我勉強能忍受。我承受這樣的侮辱,作為姑娘家,也不可能上官府去告,你們大可放心。事後,我們誰都不認識誰。”

“……”不管是在一邊看熱鬧的,還是圍著她的,目光都有些驚疑。因這姑娘的言行和冷靜,太過驚世駭俗了。

尚且什麽都沒發生,她就用談生意的口吻來安排即將到來的命運了!

天氣更陰了,風刮得更冷,兩房對峙。本應處於弱勢的小姑娘,卻絲毫不見害怕;反而激得對方一眾人猶豫,沈默無言。

“憑什麽聽你的?你吃穿不愁的時候,老娘連家都沒有了!老天爺這麽不公,活該你落到老娘手裏!”最先開口的,又是那個婦人,“小三子!和老娘一起上!我們一起扒了她!衣服給老娘,人給你……”

“你試試!”楚清露高聲打斷,聲音裏的冷意如冰,凍結了四周。

“……”婦人嗓子如被掐住,臉氣得通紅。她有一堆臟話用來侮蔑這個姑娘,可看著姑娘寒冷的眼睛,如有刀子向她飛來,其中萬不可擋的銳意,竟讓人心裏害怕,說不出話來。

“……三娘,還是算了吧,她只是個小姑娘。”有人踟躕了。

“你也是個孬種!”

“人家都不怕你怕什麽?老子上了!”卻也有人十足光棍精神地一笑,走向楚清露。

楚清露並不躲閃,看著這個人一步步走近她,笑得猥、瑣。

她這時候是走不掉的,她知道。

沒人能救的了她,那就自救!

腦海裏有未知的情形在一遍遍演練,拋去錯誤的,留下正確的。她要謹慎又仔細地分析,不能錯過一絲一毫的機會,她要想辦法保全自己……

滴答。

一滴水落在了楚清露鼻尖。

她仰頭,看著男人的身影籠罩了她,臟兮兮的手向她雪白的面頰上摸去。

楚清露承受著巨大的壓力,僵硬著身子,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這個人的每個眼神、每個動作。

又一滴水濺在了她卷翹的長睫上,眨一眨,視線由清晰到朦朧,再重新清楚。

滴在面孔上的水滴越來越多。

這場雨,終於開始下了。

在男人的手即將碰到她面頰時,楚清露突地跳起,手腕飛揚,向男人脖頸上甩去。刺痛感,向男人襲面而去。

誰也沒想到她這樣的小身軀,包含著這麽大的能量。

“血……血……我流血了!”男人驚叫,後背被人重重一踹,跳下了水。

楚清露回頭,冷冷看著這些悚然而驚、靠向自己的人。

她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們,露出了手中沾著血的簪子。

“快!快救人!”

“抓住她!”

他們驚慌著,可這一瞬間,楚清露的心,卻出其平靜。她看著這些人,握著簪子的手愈加緊。

轟!

又一道春雷。

雨下得愈發大了。

……傅青爵一刻不停地使用輕功,發狂地奔在山路上。

某些被他遺忘的話,在努力回想中,越來越清晰——

“花朝節?我有一年,差點死在花朝節前夕。”

“你發生了什麽事?”

“不是什麽大事。就是那一年去寺廟,路上跟家人走散。後來時間趕不及,我只好讓堂姐她們先走。一個人留在後面……那時候,我心裏也挺害怕的。”

“你、你……你總是這樣!何必總顯擺你那善良高貴的品格?!”

“顯擺嗎?”彼時,她睡在他膝上,淡聲,“我爹娘在家中沒地位,我們家人又多,爭鬥也多。我若想從中脫穎而出,不就得顯擺嗎?我若不善良純真,美好無比,誰會在意我呢?”

年輕皇帝一時無言,手碰到她瑩潤的面孔,靜靜地看著她。他低著眼,聲音和她一樣的淡,“我在意啊。”

她歪頭,仰視他半晌,輕聲,“別生氣,謝謝你在乎我。”

“露珠兒,”他握住她手腕,俯身與她眼對眼,“若我當時在,我一定不會讓你發生危險。”

她整個人埋在他懷中,一動不動地看著他,沒有說什麽。

他心裏疼她得不得了,便想拼命挽回一些失去的時光,“露珠兒,你告訴我,是哪一年,具體什麽時候,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?我們來還原一下當時場景,讓我告訴你,如果我在,我肯定會救你。”

皇貴妃靜靜地看著他,慢慢坐起來。她與他十指交握,有那麽一瞬間,想全部都告訴吧。但事實上,在皇帝眼中,他的皇貴妃只平聲道,“哦,我忘了。”

已經過去的事,已經錯過的事,已經解決的事,她並不喜歡拿出來說道。

這只是皇帝和皇貴妃之間偶爾的對話,連深入都沒有。他們在一起,許的是未來。他日理萬機,以前的事,她不想說,他也沒心思去逼她。

……“我差點死在花朝節前夕。”

“有一年,我差點死了。”

“那一年……”

傅青爵的大腦中,反覆回蕩著楚清露曾說給他的話。

他也希望是他太敏感了,希望是他想錯了。

可是越想,越害怕,越擔心,越受不了。

哪怕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可能是他想多了,也還有那萬分之一的可能,是她這一年,真的會出事!

那些對話,過去了那麽久,傅青爵早就忘得差不多了。若不是他提前回京想給露珠兒一個驚喜,他還是想不起這一遭。

他心裏祈禱是自己猜錯了,卻一定要立刻見到楚清露才行!

隨行的人只能緊緊跟著王爺,不知道王爺這千裏夜奔寒山寺,是圖的什麽。

雨點大如豆,砰砰砰,下得酣暢淋漓。天壓黑雲,陰冷潮濕,便在這樣的大雨滂沱中,傅青爵也絲毫沒有停下來躲雨的意思。

他焦急萬分,只想快點見到楚清露!

忽然,他聞到了空氣裏的血腥味,就在他的前方!這讓他心跳都差點漏一拍。

他臉色蒼白,又想起了她曾經輕描淡寫提過的話——“我差點死掉。”

“露珠兒!”他怕得心顫欲裂,禁不住大聲叫道。

在一方靜水湖前,篝火已滅,鍋具隨意扔散,草勢淩亂。傅青爵停下了步伐。以他的眼力,能明顯看到這裏此前經過一場爭鬥。或許就在他來之前,人已經慌張地撤走了。

傅青爵的眼睛一一掃過周圍痕跡,血、血、血!那些血跡,他幾乎能推出每一次動手情形!

他的目光,最後落在微紅的湖水中。

傅青爵前世是皇帝,他的所有技能,都是跟做皇帝有關。可是重活一世後,多了許多時間,他便又學了很多有用沒用的技能。比如現在,他的目光從一草一風中穿過,能看出許多東西。

傅青爵的心一點點變涼,露珠兒很大的可能,便是……

滴滴答答,雨水淋漓。

這片廣袤的湖水中,有種人走茶涼的靜,讓人身心疲憊的沈。

四面一覽無餘,沒有可藏身的地方。

這裏沒有一個人,或者說,該走的,全都走了。湖水染了血,可誰知道那是誰的血呢?

他都沒有見到她。

可是已經全身硬的發僵,怕得連思想都凝固住。

電閃雷鳴中,青年癡癡地看著這片天地,目光早已虛空。

“王爺,”下屬們擦把臉上的雨水,“沒有發現楚姑娘的行跡。”

“他們提前走了,去追。”傅青爵好一會兒,才找到屬於自己的聲音,他平靜地發布命令。這種平靜,醞釀著其後的暴風雨。

他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誰,發生了什麽!

傅青爵飛快地看著四周,排除腦子裏可怕的念頭,強迫自己冷靜,去想一想露珠兒的性格。她是一個狠人,若有人敢傷她,她便是自損八百,拼著這條命,也要傷你一千……就是這種性格,他才更加害怕,怕她做傻事。

下屬們聽令,繼續私下搜索。電光火石間,傅青爵看著湖水,毫不猶豫地跳下了水。

“王爺!”眾人驚道。

這些跟隨端王的下屬,眼力不俗,自然也看到了水裏的血跡。大家正打斷下水呢,沒想到王爺竟比他們還迅速!

王爺……王爺他之前有傷在身,不能下水啊!

哪裏有什麽能不能下水的,端看願不願意,值不值得。人和人之間的感情,本就是價值衡量。

值得的話,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;

不值得的話,便是倒在腳邊也要想一想救人會不會危險。

而傅青爵對楚清露的感情,從來是不用想的。

他要找到她!

必須要找到她!

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,如果沒有死、又走不了的話,露珠兒可能會下水。

但是她會不會水性?

傅青爵腦子亂糟糟,一次次沈入水底找人,一次比一次下得深。每次都要呼吸極為困難,才浮上去吸口水。

“王爺……我們有找到屍體……”下屬回報。

見傅青爵面色刷得白如紙,下屬連忙說完後半句,“是男人的屍體。”肯定不是楚姑娘的,王爺你別緊張!

在水裏找到泡軟的屍體!

傅青爵更加害怕去想,若露珠兒在這裏的話,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。

可露珠兒到底會不會水?

他頭腦混賬,一直在想這個問題,一次次的沈下水又浮起來。想讓自己冷靜,可又冷靜不下來——他忘了露珠兒會不會水了。

直到在一片光影中,白衣如雪水般蕩開,黑發如海藻。黑與白相間,包裹著其中閉眼的少女。她安靜地沈睡在水中,水波的光瀾一次次從她面上掠過。

模糊的視線中,傅青爵遲鈍地想起:她是不會水的。

他忘記了思考和呼吸,只知道游過去,輕輕的、恍惚的,將水裏的姑娘抱入懷中。

憤恨!哀傷!仇恨!茫然!

這些情緒湧上心頭,讓傅青爵的眼眶潮熱,緊緊地將懷裏少女貼向自己。

“王爺……”雨這麽大,還會越來越大,下屬們落湯雞一樣站在岸邊,手足無措。

天這麽黑,傅青爵蹲在水邊,將楚清露平放在地上。他做了一切能做的急救措施,但人並沒有醒來。他遲遲不敢伸手去探她的呼吸,怕得到自己不願相信的結果。

他就這麽抱著她、望著她,擦去她面上的水跡,不言也不語。

下屬們互相望望,都屏住呼吸,同樣不敢開口打破沈默——縱是不敢探楚姑娘的呼吸,觀楚姑娘的臉色,這樣得白,必然、必然已經……可沒人敢把殘酷的答案說出來。

傅青爵自己又怎麽可能不知道?

他不過是不敢想。

重活一世,這怎麽會是他和她的結局呢?

前世她不是說她差點死嗎?差點死的意思,不就是沒死嗎?可是現在又是怎麽回事……

“露珠兒。”

傅青爵的頭腦不清晰,昏沈得有些痛。他視線也模糊,不停地為她擦去臉上的雨水。他的心被巨大的悔恨包裹:為什麽他回來的這麽晚?為什麽他沒有更早地找到她?他那麽喜歡她,可在她最害怕最難過的時候,他又在哪裏呢?

恍惚中,他又想到前世——

宮女顫顫巍巍地來報,“陛下,皇貴妃去了。”

哐。

屏風和桌案一把推開,折子落地。

他恍惚地看著前方,什麽都看不清……

“露珠兒。”他輕聲喊她。

這是對他的懲罰嗎?

因為他沒有為她報仇,沒有懲罰那害死她的人,所以她再次離開他?

一只手,突然蓋在了他手上。

傅青爵亂七八糟的思緒一下子頓住,低頭看去。

“你為什麽這麽難過?我對你又不好。”那個姑娘,皮膚細美。她呼吸正常,睫毛輕顫,睜開了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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